从林芝到昌都的公路途中，有一段山路令我印象深刻。山坡上散落着苍绿的灌木，紫色小花在白色花丛中杂染，一些花朵上沾着雪花，像春天不舍冬天的深情。小河顺坡缓缓绕行，随着汽车爬升，给人一种河水倒流的错觉。苍茫天幕下，整个翠绿的高山草甸暗淡成了点缀。一股凉风袭来，我惊讶于似乎山在动水在飘。
难道有一种美感叫山河流淌？正想着，一声“鲁朗林海到了”，拉回了我的思绪。
一眼望去，茫茫的松林是无边的绿海，高大的树干似等待了千年，蜿蜒的山势把壮美和多情铺展开来。公路随悬崖向下延伸，一会高一会低，身边总是大树，远处仍是绿意，坎坷、辽远就在我左右。一路上，云海是森林的舞伴，薄雾是绿草的思念。
跨过几座不长的桥梁和隧道，汽车就穿行在山谷了。前方一片光明，天空也晴朗起来。森林已由针叶林变为阔叶林，显得更加秀丽了。河流不断引导公路前行，峰回路转时林海偶尔传来阵阵涛声。
远望雪山，一些冰雪浸凌的地方有参天的绿荫，如同脚下的森林，充满生命的乐章。
越往前行，河谷越来越宽，山体越来越大，景色也越来越流畅和婉转。树木的种类更多，树冠的绿色更丰富，嫩绿、灰绿、青绿、墨绿、水晶绿、橄榄绿等拥抱山间。树叶也由落叶阔叶林为主变为硬叶阔叶林为主。山势的雄伟和柔美更加融合，河水更加明亮和欢快，山河似乎在一步一步把格格不入的事物抛到脑后，只留下流淌。我无心别处，如此就好，当下的一切是那么适宜，那么自在。
这般的美，那般的妙，随山势一转，又是一番风光。壮美的河水在高山峡谷间婉转奔涌，两岸茂密的大树护佑着任意方向的浪花。越来越陡峭的河道里，大朵的浪花如风筝在盘旋，小小的浪花似玻璃在水面铺开，随意游弋的漩涡，在永恒的舞蹈里留连。
崇山峻岭，好似每天都被雨水滋润着，使这个鲜活的世界呈现出丰富的自我。也许是久违的亲密接触，河对岸的那棵大树正满是惊讶地盯着我，挡住了我目光的进一步探寻。
此时的天空明媚而温柔。蔚蓝的天幕下，轻柔的云儿比充满生命的灵性还轻盈，似藏着无数纯洁的梦。望着高高的太阳，我试图触摸天空的细语悄吟。
与武夷山中九曲十八弯的婉转流淌不同，鲁朗林海的山水有一股气势。风动时河水真切得让我出神，树叶冒出生机，山峰和云也一起律动。有一种山河在流淌的韵味，给我无限的美的感受。
阳光随云高飞，树木更大，树叶更硬、更葱郁。光线的温和，林海的绿浪，水波的透明，似万物的灵魂在轻唱。我相信在这里吹着风看着景，人的自卑也会顺着山河的流淌在转弯处溜了。
我闭上眼睛在山河细腻的情感里摸了又摸。苍翠的山色，有绿意的温柔，是天地的至宝，浓郁得会打湿我的衣襟。洁白的浪花，大而纯洁，似不舍岸上的关怀，饱含着明亮的风送来的亲切，又像雪线上的金光溢出的眷顾。没有鸟声愉悦的耳朵里，尽是水声孕育的光芒。
山河就这般流淌着，向更加深广的河道和更加险峻的山峦荡漾。我的耳边似有人在倾诉、低吟，是一些不懂的东西，却深深吸引着我。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什么，不知不觉间遗忘了一切。
汽车在一处河边停下，河水流动的不羁，奔腾向前的气势，仿佛浪花就要拍在身上。我的情意浸透了河水，把山的倒影也沉淀在心上。我顺着岸边把绿意深沉向山顶，浓郁到远处的雪峰和辽远的天边，有森林、草甸、裸坡、冰川现身，还有云朵和金光出场。当阳光和云朵跑到山顶，投影出的高山气质，令大度、完美和柔情都神圣成美妙。
我的眼睛，我的耳朵，我的鼻子，甚至我的嘴巴和皮肤，在咫尺的美景和险象里来来往往并向上爬行，捕捉山的雄壮和水的奔腾形成的山川气势，以及四面八方闪烁的明亮和金色意志。那精妙的自然和朴素的色彩，再次令我梦萦魂绕感慨万千。我有了一种对山川的归属感，觉得流淌的山河就是这样子，我愿为此不屈不挠护卫。
我又下了车。一股甜美的风，像是夏日的冰粉送到我嘴边。我急忙解开风衣，让山风撞进我的胸怀，体会融入者靠呼吸抚摸万水千山。我的思绪随山河的流淌也开始百转千回。
这么多年，沧桑为饮，年华果腹，在这流淌的山河里，我衣袖拖着的风已显沉重。终于，我对大地的情感爆发，如同眼前的河水，一泻千里，一发不可收拾。我千呼万唤，一次次要求山河从我的情感中退出，从我的欲望里消失，让我重新成为身体的原住民，却终不可为。
与明亮的水和深情的绿不同，这里的石头和泥土的颜色都很深，如同这里的梦都是有色彩的。河水清澈得明亮，似乎细菌都不能生长。这透亮的水，谁不想喝上一口，洗一把脸？
我放纵其中，认定对待岁月的方式就在这山河里。这里的天地把人的行为都艺术化了。我的内心，以细软的藤触摸着丝滑的锦，好是一番滋味。在这绝无人烟的山中度过一个夜晚，会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！
活在当下，感受生命的温度与大地相依，穷究思想深处对美的渴望，我走走又停停。在这流淌的山河里，我每融溶一点，对天地的敬畏就多一点。刹时，我忘乎了所以。（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）
